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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Black深渊第4章 山的那边

黑暗不是逐渐褪去的而是被一声凄厉尖锐、撕裂一切的汽笛声硬生生捅破的。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扎进屯塬坡凝固了千百年的死寂里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金属的硬度把还在黏稠梦境里挣扎的陈默彻底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撞得肋骨生疼。

窗外天刚蒙蒙亮是一种掺了太多灰烬的、浑浊的鸭蛋青色。

院子里母亲王秀娟早已窸窸窣窣地忙开了脚步声轻得像猫却每一步都踩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

灶房里传来轻微的铁器碰撞声是在热那几个昨天就准备好的、干硬的窝头。

没有话。

自打那卷浸着汗渍和体温的零钱塞进他手里之后这个家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父亲陈建国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了地连背影都没留下一个。

陈默机械地爬起来穿上那身唯一没有补丁、却依旧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裤脚上是母亲熬夜纳好的千层底。

新布鞋硬梆梆地硌着脚每一寸坚硬的鞋底都在提醒他昨夜那昏黄灯光下针尖刺破母亲手指的瞬间。

他走到院里冰冷的晨气激得他一哆嗦。

王秀娟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两个黑面窝头过来塞到他手里。

她的眼睛肿得像桃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只是哑声催促:“快吃…吃了好赶路…” 粥是温的窝头是硬的。

陈默梗着脖子几乎是用全身力气把它们囫囵吞下去食道被刮擦得生疼也压不下喉咙口那团又酸又硬的块垒。

唯一的行李是墙角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化肥袋子里面塞着几件旧衣服一双布鞋和那本用旧报纸仔细包了封皮的字典。

母亲悄悄塞进去的十几个煮鸡蛋沉甸甸地坠在底部。

该走了。

真的该走了。

王秀娟送他到院门口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她扶着那扇破旧的木门框手指抠进了木头缝里指节泛白。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有千万句话在嘴里翻滚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红着眼圈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吸回去烙进眼睛里带走。

陈默不敢回头。

他死死咬着牙肩膀绷得像是两块冷硬的石头扛起那个寒酸的化肥袋子几乎是逃跑般地一头扎进了拂晓前浓重的灰霾里。

身后传来母亲终于压抑不住的、一声被门板闷住了大半的呜咽像受伤的母兽。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眶骤然滚烫却硬生生逼了回去迈开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这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奔跑起来。

冷风刮过耳朵呼呼作响试图吹散身后那缕目光灼人的温度。

二十里山路他几乎是靠着一种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下来的。

天光在他麻木的奔走中渐渐亮起露出黄土高原沟壑纵横、贫瘠苍凉的本来面目。

familiar 到令人心碎的景象此刻却像飞速倒退的布景被他决绝地甩在身后。

镇子上的小火车站小得像一个被遗忘的土黄色火柴盒。

低矮的站房墙上刷着模糊的标语油漆剥落。

空气里弥漫着煤灰、汗臭和某种劣质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人却意外地多。

挤挤挨挨大部分是和他一样扛着大包小裹、面色黧黑的庄稼人也有几个穿着稍体面些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干部模样的人。

吵嚷声、吆喝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嗡嗡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

陈默缩在人群边缘像一颗被遗落在角落的土坷垃。

他那身打扮和那个化肥袋子在这里毫不突兀甚至完美地融入了背景。

但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审视着他的寒酸他的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尽管并没什么用。

“呜——哐当哐当——” 巨大的、绿色的钢铁长龙裹挟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和浓重的机油味嘶吼着、喘息着粗暴地闯进站台最终沉重地停下震得脚下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各个车门。

陈默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挤。

汗味、烟味、各种行李包裹蹭在他身上。

他死死护着胸前的袋子在一片混乱和吵骂声中被人流猛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挤上了一节车厢。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差点把他顶出去。

汗臭、脚臭、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劣质香烟残留的焦油味、还有某种食物腐败的酸气…各种气味混合发酵被车窗紧闭的闷热空气一蒸凝结成一种实体般的、污浊的屏障。

车厢里更是人满为患。

座位上挤得满满当当过道上也站满了人蹲满了人塞满了五花八门的行李。

空气热得发烫混合着人体散发的腾腾热气玻璃窗上很快凝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

陈默像一根木桩被死死钉在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狭窄空隙里后背紧贴着冰冷而油腻的车厢壁。

脚下传来有节奏的、巨大的“哐当哐当”声钢铁的摩擦和撞击震得他脚底发麻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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